庙里有个和尚

文手挑战「一拜」

  他将身上的甲胄褪下,搭在篝火旁的架子上。
  接着是软甲,护腕,裋褐。直到他刀痕纵横的古铜色肌肤呈现。
  
  我对这些伤并不陌生,若是想要坐上及坐稳将军这个位置,丢掉过半条命这个过程甚至都算是必不可少。
  
  不过我一向很敬佩他,伤疤越多则代表着荣誉至高无上,“没想到楚国的战神有朝一日也会掉进陷阱。”
  
  他回头挑眉,反讽了回来:“那你又是什么?若是算上今夜,离你失踪已有两日,你们将军为何没有找上门来?”
  
  我拨了拨柴火,“噼啪”一声,溅出些许火星,心不在焉的回答道:“回去了吧。”
  
  他转过来,裸着上半身坐在篝火旁,水珠顺着他湿透的黑发低落,滑下肩头,淌过结实鼓起的胸膛,流过曲线分明的腹肌后消失。
  
  回过神来,才发现这厮正好整以暇的看着我,顺手还递过来一张帕子:“喂,你流鼻血了。”
  
  我慌忙抬手捂上,却发现他在耍我:“你!男女有别,你能不能把衣服披上!”
  
  他抬头,哈哈哈的朗笑几声,“你也算是个女人?爷可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女人像你这么年轻就坐上了副将,成了宋国将军的得力手下!”

  “你放屁!我怎么就不算女人了!”他虽这么说,可是我掂量掂量自己胸前,好歹也算是块肉,他将下水捉的鱼从披风里捡起来,抽出腰间的狼牙刀熟练的处理:“小不点,你少说两句,要是把爷惹急了。”

  他猛地抬头,举起狼牙刀恶狠狠的看着我:“爷今晚就把你'办'了。”
  身为一个弱女子,我不知道他说的办是哪种含义。
  而身为一个小小副将,我也明白我的确打不过他。
  于是我很识趣的把嘴闭上,看他将木棍削尖,把鱼串上去,然后递给了我。
  “给你,我没烤过这玩意。”
  我妥协接住,放在外火苗慢慢的翻烤。期间有些无聊,他似乎是为了掩饰肚子咕咕叫的尴尬气氛,主动同我聊起来。
  “你家在哪?”
  “叫什么?”
  “关你屁事。”
  眨眼间,一把狼牙刀钉住了我的鞋尖。
  “我叫柳枝,我家就在北乡军营。”
  “为什么想从军?”
  “抓壮丁抓来的。”
  他似乎诧异非常,“莫非你们宋国还抓女人参军?”
  我摇摇头,触及到一些事情,我没想多说:“我爹娘把我卖来的。”
  他愣愣的“哦”了一声,蹭蹭鼻子:“害,谁家里还没个事儿呢。”
  吃完鱼后,他将披风裹成一团便要歇,看我还坐在火旁:“明日还要攒足精力求救,你快些睡下罢。”
  “不用,你睡吧,我看着火。”
  他会错了意,将身下垫着的披风扔给我,“若是冷便盖这个。”
  衣服没干,半夜天寒,坑中潮湿,他身下睡的是沙子。
  “不用担心我,我身体好着呢!”他呲牙乐呵呵看我。
  我点点头应下,安心闭眼。代价就是明日被人发现时,他瘫痪到几乎是两个汉子被抬着上去的。
  我问百姓,这里是哪里。几个上山打猎的汉子道,是楚国边上。
  竟是打到这地方来了。夺回了宋国三座城池,想必将军他们早凯旋归去了。
  其中有个汉子偷偷同我说:“妹子,实话告诉你吧,俺们根本不是上山打猎来了,俺们是上来看看那些尸体身上落下用不着的银钱,顺便上来看看有没有活口。”
  翻尸体兜子,是该救几个人积德去晦。
  他被人送回了将军府,皇帝虽然臭着脸,但也没到丧心病狂非得要让他带伤觐见这么惨无人道。
  瘫痪在床扶着腰哎哟了好几天,作为一起被发现的陪同,便一直坐在床边给他解闷。
  他手中捧着管我要来的瓜子,讲起话来滔滔不绝。
  原来他也是十三岁参的军,不过是因为两国战火纷飞,他家道中落,一家四口人活活的饿死了仨。
  “我抱着我爹娘的骨灰,在灵堂前没吃没喝坐了七天,天一过,我马上就去城门口撕下了告示。”
  “我不恨宋国人,我只想结束战争。”他那天是这么说的。
  可是人都是越来越贪心的,渴望和平征伐下去将是无休止的战斗。
  我这么说了,他骂我危言耸听。我在想,真真是个不爱现实的人。
  “等我病一好,咱俩便切磋一番。我实在是想知道,你一个比鸡还瘦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坐上宋国副将的位置。”他眼中精光闪闪,跃跃欲试的搓手。
  “哎哟”一声,不小心抻着胳膊,又多躺三天。
  他倒是没食言,身上病痛刚缓,便举起长枪冲刺过来,我只堪堪来得及侧身闪避,谁知他一个回马枪杀过来,冰凉尖锐的枪尖抵住了我的喉咙。
  “不过如此。”他额前却浮起一层汗珠,不知是不是吓的:“宋国的副将原只是个脑子迟钝的。”
  “关你屁事。”他眼一眯,举着枪又冲过来。方才我是没准备好,这下有了反应时间,便痛痛快快的打了起来。
  我体力实是有些吃不消了,何况他小病初愈,并不适合剧烈运动,容易抽筋:“不如我们喝口茶歇息下。”
  “同意。”
  他叫身旁的小将奉了水,我叫他帮我再去冰窖取些冰块来。小将为难的看着他。
  他嗤了一声,挥手让人去的同时还不忘讽笑我:“一个副将,活的比春风楼的娘们还精致。”
  这是他这两天认识我后常对我说的话。
  我拾起盘中的糕点,稍微垫垫肚子,刚咬一口,他便也将脸凑过来,张嘴咬走了我那一块。
  “你干什么?男女授受不亲!”我看着他,脸突然异常滚烫。
  他翘着二郎腿十分欠打道:“我也没把你当女人啊。”
  “你!”他又开始笑。
  冰块兑在水里后,我狠狠的灌了一大口,心中郁闷的燥火好似才歇下去些许。
  我不知为何我心中有火,他也不知我心中有火。
  楚国的老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,他病好的风声走漏出去后,便即刻派了心腹太监来“监督”他入宫。
  “你要小心些,怕这狗皇帝不存好心。你此番战败,他定是要抓你小辫子的,削爵挨罚都随他,记得护着点自己的小命。”俗话说,打狗看主人。
  这太监不耐烦的脸色已经昭示了如今他的地位了。
  “若是皇帝要你非死不可。”我权衡了一番:“你可以先拿我做战俘。”
  “要不我也去,太危险了。”
  “知道了知道了。”他一边穿着甲胄一边嫌弃道:“整天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。”
  可是我就是娘们。
  这话没等我出口,他便持剑急吼吼的跑出门去。
  我只想在府中等他,无论结果好坏。
  “将军有令,互送双姑娘回去。”
  回去?回去哪里?
  “回宋国。”
  其实宋国并不远,不过三座商贸城池,一天的车程而已。
  “将军吩咐,一定要看着姑娘回去。”
  回去,那便启程了。
  不一定能不能再与他相见,也许下一次相见,他却与我对面。
  楚国的山水风情与宋国大相径庭,若是将楚国做成人,倾向于端庄婉约的大家闺秀,宋国更像是沙漠中零星几处的人家,家中有好女生的妖娆神秘。
  不知为何,我总觉得他是喜欢宋国的。若是叫他这般火爆的脾气去了那里,一定会碰上与他一般豪气干云的弟兄。
  他的妻子会坐在他的身旁,相视一笑,便都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。
  妻子。
  他像是一个会有妻子的男人么?我想不出来。
  若是他以后有了妻子,会不会像拎小鸡似的拎起他妻子冲着弟兄喊。
  “快来看!这就是内人,跟小鸡子一般。”
  他的弟兄都开始唏嘘,喊他名字。
  “姑娘,姑娘?”窗外的小将撩开帘子,刺眼的光一下子将我从梦中拽起来,“北乡到了。”
  他们将车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酒馆旁,一个士兵带马去喂草,另一个士兵看着我走进城门。
  门口的守卫是小二七,他在上一场战役是丢了一只胳膊,如今总是醉酒猜拳的胳膊空荡荡的,只剩下一只手持枪。
  “副将来了!副将来了!”他见着我满含着热泪,转身要往城里跑。
  老张拦住了他。
  “这样不好,二七。”他嗓音喑哑,像是破了风的铜锣,一敲浑身都是酸的。
  若那回非我骑马绕道后翼救他出围,他那眼睛一闭怕是再也看不着我了。
  “有什么不好的!老张!你疯了吗!副将来了啊!!”他像是高兴过了头,发了疯一般冲向城里,一般高喊:“副将回来了!副将来了!”
  我看见老张咽了口唾沫,低沉的嗓子说着我无法理解的话:“副将,今时不同往日了,快些回去吧。”
  回去?
  我笑着同他打趣道:“您老可真有意思,我本就是宋国人,要我回哪去?”
  像是老张心中拼命呼唤一般,来了一阵风。他头盔上随风律动的红缨刺痛我的眼。从城内飘过来一张暗黄轻薄的纸。
  这纸材质很好,是五月我着手与牛头抢的那一批。
  上面一般会画一些告示,榜单。
  通缉令。
  这不是我吗?
  “老张,你瞧,这一定又是牛头那个狗娘养的瞎画我。”我弯下腰,捡起那张纸,横着与我脸对比了一番:“一点都不像!你说是不?”
  老张像是看不清,被沙子迷出了泪:“副将!快跑!快跑吧!别回头!”
  “我为什么要跑?我是副将啊。”
  许行一身银灰色战甲,站在城墙上,仍是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。
  “余温,你通敌叛国,死罪难逃,若不是左翼临时改变计划,宋国士兵将会全军覆没,百姓民不聊生。”
  他身旁换人了,换成了牛头,原来是我站在他身侧,举枪为他扬威立名。
  十三岁参军那一年,我头一回体会到温热的鲜血溅在手上是什么滋味。他与我同岁,那是却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了。
  “别怕,这是我爹爹留给我的披风,若是你害怕了,你便搂着,它会一直陪着你的。”
  他送我的那件红色披风,我一直都有好好压在箱底。
  因为那是战神送的。
  是我心目中永远的英雄送的。
  他蹙眉,结果将士们呈递上来的弓箭,弓箭是冰蚕丝和梅花鹿皮做的。
  是我亲手给他打的。
  他现在要用这把箭亲手来了结我。
  为什么?
  无措与茫然疯狂的涌上心头,千丝万缕的解不开的结绑着我,令我肝胆皆颤。
  “死罪难逃!”
  “死罪难逃!”
  “死罪难逃!”小六子高举剩下的独臂,脸上露出痴迷快意的笑。
  “死罪难逃!”牛头高举手臂。
  “死罪难逃!”那些我救过的,发誓永远追随我,追随宋国的将士们高举手臂。
  拉开弓,搭箭,瞄准。
  我身旁的将士似乎才反应过来,拉着我急忙推后了好几步,转头疯狂的跑向茶馆。
  街边的行人议论纷纷,伸出的食指仿佛全都在指着我,还有大声骂“臭婊子”的声音。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在骂我。
  我的银头盔摔落在地上,滚了几圈,灰溜溜的流入人群里。不知是不是被哪个路人踩了几脚。
  那是我的将军亲手为我戴上的荣誉,现在却被人践踏脚底。
  可是那小兵拽着我,不许我回头,不许我弯腰去捡,不许我多说一句话。
  因为方才射出的箭,飞插进他的后脑勺,透过眉心。
  这不知是我第几次尝过血腥的味道,可是我又仿佛回到了第一次,雨中敌袭,我被人流簇拥着上了战场,硬着头皮无知觉的杀戮,直到手软的提不起刀。
  “这是第一次警告!若再不停,本将会直接射杀。”
  高昂的声音盘旋在北乡上空,像是通信狼烟。
  我没敢停,直到坐上了马车,半伤残的楚国士兵驾着马车带我九死一生的逃出北乡。
  我几乎忘了我说了什么话,做了什么事。
  我只记得那张通缉令的脸,老张的脸,许行的脸。
  “小六子,今日玩骰子,输了可不许耍赖。”
  “这有啥好耍的啊副将,不就是屁大点银子的事儿,不耍,咱绝对不耍。”
  “副将年纪轻轻就大有作为了,日后飞黄腾达了,可别忘了咱们哥几个!”……
  “若是你害怕,它会一直陪着你的。”……
  
  好像有一张脸笑着问我:“你家在哪?”
  …………北乡军营
  “我没有家了”
  再睁眼。我头上不知谁给盖了块白布,外屋有人在咬耳朵。
  “这法子退烧真有用?”
  “我瞧她怎么还是越烧越高了。”
  “庸医!”
  我喊了声他的名字,外屋静了一瞬。
  我又喊一遍,他这才低低的回应:“你下去吧。”
  入目庞大伟岸的身影,果然是他。
  “你别难过。”他坐下来倒杯水递给我,笑哈哈的安慰我:“像这种事情,军中常有,若是你以后回不去了,便留在我这里当个副将左右翼,我这里什么都不缺,就是缺人才!”
  我一点都笑不出来,他这不算安慰的安慰像是让我吃了一块干巴巴的绿豆糕又不喝水。
  不上不下,噎的难受。
  “你上回进宫事宜如何了?皇帝没对你怎么样吧。”
  他见我转移话题,他也识趣的聊道:“哦,皇帝倒是没有为难我,只是骂了我一顿。”
  我有些奇怪,“你丢了三座城池,他却只是训话吗?”
  “当然不是这件事。”他手指敲上杯壁。
  “我正在想怎么同你讲呢,我求娶公主了。”
  ……
  “喂,你怎么一副死人脸,我要成亲了,你好歹笑一笑,祝贺一下我。”
  他发泄不满,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笑才能令他开心,令我自己也开心。
  只能短短的“嗯”一声,他像是对我敷衍的态度极为生气,重重的摔下茶盏走人了。
  半晌。有滚烫的泪砸落下来,融进锦被。
  我被安排进了军营,又开始与周围的士兵相互磨合认知,他为了庆祝我劫后余生决定带我去喝酒。
  一个看似金刀大马的男人居然是个一杯倒,撅着屁股满院子追下属要摸小手。
  下属求助般的看向我,我只好忍笑道:“没什么大事,送他回去吧。”
  将他平稳的扶坐在床上后,我开始打水为他擦脚。
  “楚韵。”他开始低低的叫喊。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缠绵悱恻。
  我心中翻上一股莫名其妙委屈的劲儿。只想着快些给他擦完好走人。
  “楚韵……”他抱了上来,在脖颈后留下一个温热的,犹如羽毛般不经意的亲吻。
  他又开始楚韵楚韵的叫起来,一遍又一遍,像是小奶狗找不到妈妈。
  带着“哼哼”的轻轻鼻音,他焦急而慌乱的亲吻落在满脸,慢慢的吸允,直到他找到目的,撬开齿关,找到属于他的柔软之地,唇舌交缠,虔诚缱绻。
  他的拇指捧着我的脸,察觉到了我冰凉的泪顺着脸颊湿透衣衫。他便转移阵地去轻吻睫毛上未落的泪珠。
  “不哭,阿韵不哭。”
  我猛然惊醒,望着双眼朦胧的他,那夜几乎是捂着脸落荒而逃。
  “楚韵有哪处好的?”
  直到见到他的准夫人,我才明白我的猜想是错误的,也许他需要豪气干云的弟兄。
  但他却更需要温柔小意,愿意为了他点灯熬夜煮醒酒汤的贤惠妻子。
  而我不是。
  我只是个副将。只会打仗。只适合陪着将军征战沙场。
  十里红妆,他成亲那天热闹的很,赶上众将士启程去大漠黄沙处征战了。
  他骑着白马,上面坐着新娘子公主楚。弯腰,不知是冲我一拜还是冲着他的楚国。
  “一个副将!别跟春风楼的娘们似的!”
  大概是看见我了,他开始反复挥枪。
  再见不知何时,将军。
  我在城楼上遥遥与你对着相拜,这就算成过礼罢。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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